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经验与教训:唐山大地震30周年回忆当时的逃生实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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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09-10-2 14:07 | 显示全部楼层 |阅读模式
[转贴 2006-08-07 00:24:49]

    前天,也就是唐山大地震30周年的时候,我提到《唐山警世录》一书。很快,就有朋友通过我能获得方式为我提供了电子版。我不是一个猎奇者也不是一个有政治想法的人,之所以对大地震那么关注,因为唐山大地震是我这辈子能够回忆起来的第一件事。 而且,在地震前的那个下午,我和我的哥哥、母亲坐在天津人民公园的长椅上,目睹了公园中所有动物的疯狂、异常表现。如果那时候人们都掌握一些地震预防和减灾知识,也许就会改变很多人的命运。
    今天的人们喜欢说,知识改变命运。这是从致富角度说的,然而就脆弱的生命而言,能够挽救生命的知识恐怕更为重要。为此,我特地选择了这本书的最后一个章节,贴在Blog里……



    逃生实例



    人们偏重于总结成绩,这没什么不对,成绩会提升我们的信心和勇气;不大注意总结过失,却是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。也许这就是人类不断重复同一种悲剧的缘由之一。 这里叙述的不是产生于那个年代的可歌可泣的先进事迹,而是唐山人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经验和教训。
    本章有偏离主题之嫌,所以放在附录中。在我掌握的丰富的题材中,选取几个有典型意义的实例,给这个世界留一份防灾备灾的史料。
    我要告诉您——我尊敬的读者,幸存者是如何活下来的,遇难者是如何死去的,一些本不该沦为截瘫的不幸者应该如何避免不幸。我们必须正视,唐山的巨大伤亡不仅是地震直接造成的,更多的是人类本身的恐惧、茫然、无措,以及不能恰当有效的自救和互救造成的。
    我的目的是:第五次地震活跃期已经来临,唐山已经遗憾了一次,人类不应该遗憾第二次。
    死神是这样降临的:上苍宛如一个历尽沧桑的仁慈老人,把劫数的信息准确无误地指示给了这方所有的生灵!惟独自诩为高级动物的人没有逃生的迹象。苍天含泪无语,注视着分分秒秒走向死亡的万物之灵。
    疲倦昏暗的路灯下,乌黑发亮的柏油路,把唐山划成无数不同的几何形状。形状的边上,是数不清的商场、饭店、影院……这些雄伟壮观的建筑物后边黑压压一片,大都是住宅区。没有人声,没有车鸣。死亡般的沉寂,笼罩了整个城市。不管是将军还是平民,都得到了此刻的幸福与安宁。 历史将永远记住这个悲惨时刻:1976年7月28日3时42分。
    漆黑的夜蓦地亮了! 睡梦中的人们大脑还在麻木状态中,令人毛骨悚然的巨大声响 由远而近轰隆隆地奔腾来了。疯狂的大地,垂直着颠起跌落。几起几落,建筑物便酥松了。猛然间,大地浑似次第伸展的海潮,波涛滚滚地颠簸起来。数十米的烟囱,硕大的商场,成片成片的居民住宅楼,都在强烈的摇撼中倾斜了,断裂了。
    沉睡的人们,有的被迅猛的冲击惊醒,拉亮了电灯,灯摔向房顶,晃几下熄灭了。人与瓷瓶没什么区别,任地震波随意摆布着,从床上抛到床下,跟桌椅板凳混杂在一块,被恶狠狠地摔来摔去。有的力不从心地挣扎,有的还在睡梦中,房屋便哗啦啦地倒塌了。楼房的预制楼板相互撞击,夹着无辜的人坠落。穿云裂石般的巨响,在黑暗中席卷着整个唐山。可怜的人,无力与罕见的大地震抗衡,听凭死神成千成万地吞噬……整个城市都被令人窒息的灰尘淹没了,高达数丈的灰尘在夜空翻卷奔腾着。
    大地仍在颤抖,偶尔传来惊天动地的倒塌声,可仍然没有人的声音。幸存者被震蒙了,无法接受这梦幻般的血淋淋的大劫难,无数个晕头转向的大脑,迅速升腾着一个个光怪陆离的念头:是原子弹爆炸?是这栋楼盖得不结实?是火车开上了房顶?是大地震……妈呀——天真无邪的孩子的惨叫声,第一个划破了死亡的夜空。 黑暗悄悄地隐去,沉重的乌云罩住了死亡之城。
    精疲力竭的灾民们,身体越来越清晰。人们只穿着裤衩背心,有的男人什么也没穿。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,几乎都是遍体鳞伤!人类的理智在麻木的大脑中复苏了,羞耻心在心底缓缓升起。女人们在废墟上找出衣裳,遮住纯洁的肉体。男人们不管是小褂还是床单,胡乱地系在腰上。 苍天把雨水残忍地泼向灾难的土地。
    救人哪!救人哪!此起彼伏的呼救声越来越惨。男人们三五成群,像被激怒的豹子,趔趔趄趄地奔向呼救的地方,只要有一线希望,便挥着血乎乎的拳头吼,又一个活的!但往往扒着扒着,扒出来的却是一具死尸。他们放下尸体又狂奔起来,有时瞅一眼冷酷的楼板,安慰废墟里的人几句,摇摇头叹息着离去了。预制楼板犬牙交错,在失去自救能力的幸存者面前,犹如一座座不可逾越的高山!
    雨仍在下着。不管是活人还是死人,浑身都淋透了。人们把容易扒的死尸扒出来,随便找一条被子或是毯子,把尸体紧紧地裹住,在胸、腰和腿上系上三道绳或铁丝,然后抬到马路上。他们累了就跟死人躺在一块,瞅着茫茫的死难的天空,也闭上了眼睛,分不清是死人还是活人。
    亲人哪,别怪父老乡亲,没有棺材也不能火化,连火葬场都塌平了。你们就这样去吧!唐山市纵横交错的柏油路上,两边摆满了伤员和尸体,大街小巷骤然窄了许多。雨水、血水和灰尘混着,深褐色的液体,像一条条抖动的血的河流,朝低凹的地方缓缓地流。


    目击大地震全过程的女人



    马彩欣(开滦矿务局地测处工程师):我那阵怀孕五个多月。那天夜里总有一种恐惧感,拉开电灯一看十二点多了。关上电灯以后,写字台上的小台灯依然亮着。我就寻思,没开,它怎么总亮着呢? 凌晨两点多,我听到屋外刮风的声响。我起身到窗前,那声音是大树林里那种哗哗的松涛声。墙外有路灯,树叶却纹丝不动。我又躺到床上,隔着纱门望出去,西边一片火光似的红黄色,过了一会又变成了白光,是一种掺了藕荷色的惨白,大探照灯一样贼亮贼亮地特别吓人!远处三十多米吧,有一架邻居家的葡萄藤,葡萄串都清清楚楚的! 我就捅我那口子,快起来,原子弹爆炸了!他坐起来的时候,地就开始抖动,这时白光还在呢。他说啥呀,是地震啦!紧跟着,就像多少辆坦克开过来了。我大叫,可了不得了,打仗啦!话音没落,房子上下颠起来,开始劲小,颠了几下就晃起来,劲越来越大。我们住的房是石头垒的,这就哗啦啦地散架了,睁开眼一瞅,房顶没了,脑袋在外头呢。 以后我回忆,凌晨两点多那是地声。我们西山路还有一个人,当时在路上走着,也是听着刮风响,就是没有沙子粒,树叶也不动。 那阵儿有地震常识,跑还来得及呢。



    门板改变了他的命运



    沈培方(铁路唐山工务段工程师):我是震前不几天搬进去的,那个“要命楼”一塌到底,没活几个人。我住四层。 睡梦中,我听到风响,那不是一般的风响,令人恐怖。我一翻身扑向孩子,眨眼间就坠下去了,一股凉风扑面而来,觉着砖石瓦块劈头盖脸地砸下来,就什么也不知道了。
    我醒来以后,感到脑袋透风。我开始挣扎,先后在废墟里抽出双手,摇了摇脑袋,还没两瓣。我想睁眼,灰尘把眼睛灌满了,根本睁不开。我这时意识到,地震!寂静有几分钟。 我觉着双腿有水桶粗。慢慢地,腰以下没了知觉。
    我出来的时候,双腿不能动弹,为了救压着的闺女,啥也不顾了。一堵砖墙侧歪着,墙底下挤压着小娟的腰,余震不断,眼看要砸死,就找了根木头把那堵墙先支上了。我小舅子来了,我说先救小娟!他说咋救,我说拆墙。
    上午10点吧,他们要背我走。我说别背,找一块门板来,用门板抬!我就一点一点地躺到门板上,被抬上了柏油路。那阵儿,一会下雨一会出太阳,下雨了呛得喘不上气来,出太阳了晒得浑身冒油。马路上的雨水都是红的。有人从火车站货场抱来了西瓜,我吃完瓜,把两瓣西瓜皮留着,把西瓜皮扣脸上一块,热了再换另一块。有人说老沈死了。以后又有人到“要命楼”,看见一床红花被裹着死尸,说,那棉被是沈家的,老沈的确是死了。
    这块木板始终在我的身下。在丰润火车站上卫生车时,有人想扔了门板,把我从车厢门口背进去。我说不行!门口进不去就开窗户。就这样,他们从窗户把我抬进了卫生车。在卫生车上,他们把我精心地挪上床,这才扔了门板。
    在石家庄和平医院,我不敢大便。因为都是小护士,真不好意思麻烦她们。光吃不拉憋了整整11天!一个男大夫看出了门道,便给我灌肠。他说你呀你呀,真有一股忍劲儿! 那时大夫查房,对我这样下肢没有知觉的病人,只是用专用医疗器械挠一下脚心便走。 三周以后的一天上午,大夫挠完我的脚心,刚走两步又立马回来了,我的脚竟然动了一下! 谁也不相信这是真的。过了两个多月,我从石家庄和平医院走着回来了!



    面对死亡,男孩没有眼泪



    陈淑英(唐山市某厂工会干部):路南区的平房都趴架了。废墟里埋的人太多,分分秒秒都在死人。谁家出来人了伤亡就轻,要不就一家一家地死。 我们家我儿子先钻出去了。
    他先扒我,我露出了胸口,他就不扒了。他急赤白脸地说,妈你能喘气呗?我说能喘气了。他扒了我一半就扒他爸去了,也是扒了一半就不扒了。他又紧着扒他姐他妹子,都是扒了一半!我们一家人就都露着上半身,眼瞅着他扒出一个又扒出一个。日头都挺高了,我们全家都出来了。我儿子,十个手指头就是大拇指还有点指甲,剩下的指头就都秃了,肿得跟小水萝卜似的! 他妹子差一点就憋死了啊!
    我们街有一个姓赵的男孩,才15岁。他先钻出去的。他爸他妈,爷爷奶奶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姐,都喊救命!平房房顶都是焦灰顶的,有半尺厚。焦灰顶摔成几块也挺大的,15岁的孩子根本就搬不动。他在废墟上奔来奔去,哭着求这个求那个帮忙。那阵谁家的亲人都埋着,早一分钟出来就多一分活的希望,就很难腾出空来帮他。他听着亲人越来越弱的求救声,就紧着找了一截铁管子,冲废墟里捅窟窿。 我觉着都有上午10点多了,各家扒出了各家的活人。我儿子,还有几个小伙子就过去帮他扒。 他们家竟一个人没死! 他爸说,我正憋得喘不上气来呢,就见着亮了凉风就下来了。 他妈哭啊,不管不顾地叫,这个儿子没白养,值咧!



    有准备和没准备大不一样



    赵声(开滦吕家坨矿地震办公室):地震那会儿我正把孩子尿呢。一抬头瞅外头特别红,我以为是对面砖厂的窑出事了呢。我刚把孩子放在床上,就听西北轰隆隆地响过来了。咱是搞地震的知道有异常啊,大脑马上反应,坏了,是地震!我就抱了两个孩子,门不好开就扔了一个,也不知道扔的是老大还是老二。我住在二层,立时蹿出去了。我把孩子放在空地上,才知道抱下来的是老大。我又蹿上二楼,这时地就上下颠了。我抱老二下来更快,两步就蹿到二层和一层楼梯拐弯那儿,又两步就蹿到一层了。把老二和老大放一块,我又上楼了。车子手表还在楼上呢,那年头车子手表缝纫机三大件么,要命的玩意儿!攒一年的钱才买一块手表。我拿了手表搬自行车,这回不行了,是来回晃着下去的,自行车手把撞坏了。我跑完了三趟,有的人还没出来呢。
    我是研究地学的,擅长物理吧。我抱老二下去赶上地震的纵波。啥叫纵波?弹簧就是纵波,直上直下的颠,四步就蹿下去了。第三次搬自行车就变成横波了,水纹就是横波,来回晃着下去了。 我们逃生快,是知道地震常识,地光地声一来,准是大地震。
    赵声的实例仅仅说明有无准备大不一样,他的“贪财”举动并不可取。有的人本已脱险,为抢出积蓄闯进了危房,就再也没有出来。大震后余震不断,残存的危房会随时轰然倒塌。如果不是为了救人,无论什么原因都别再入虎口。



   蚊帐,鱼网一样要命的东西



    赵亮(开滦矿务局职工):那天夜里热得邪乎,我和我那口子躺下的时候都挺晚了。她沿着凉席四边,一点点地把蚊帐的下沿塞进凉席。我就瞅着她一点点地捻蚊帐,她还没捻完,我一准儿就睡着了。要不,咋现在一想她,就是她捻蚊帐的模样呢。
    要是没有那个蚊帐,我俩兴许很快就能逃生。因为呀,地一晃我就醒了。她的身子偏偏靠近了蚊帐,一拽,那蚊帐拽不起来。再使劲拽,还是拽不出来!一眨眼的工夫房子塌了。我们住的是平房,砖石瓦块一古脑砸在蚊帐上,那蚊帐就跟鱼网一样罩死我们了。我动手撕,撕不开,蚊帐是尼龙的! 其实啊,不是尼龙的也撕不开。
    要是没有蚊帐罩着,凭我当年的岁数,就我这身板,自个儿在里头扒也会扒出个洞来,拱出去!有蚊帐裹着,不行啊……
    我喊她的名字,她说喘不上气来。慢慢地她就不言语了。我没辙呀,就摸着她,她的身子一点点地凉了。我也昏死过去。我醒来那会儿,我大儿子已经使棉被把他妈裹上了…… 从打“七二八”以后,我再没使过蚊帐!
    据地震学家讲,大地震的中长期预报相对来说容易一些,短临预报还不尽如人意。假如有一天,政府痛下决心公布了地震学家的中长期预报,这个危险区域的公众就应该尽量避免使用蚊帐。那是一张网,一张能置人于死地的网。



    生命延续的理由



    郑小琴(唐山钢铁公司):我苏醒过来的时候,他在我前头,我动了动身子又摸,他正在拼命扒废墟!余震不断,我们活动的空间越来越小。我不是男人!他突然说话了。我救不了我的女人,还有,咱们没出世的孩子。他说话是断断续续的,最后一句是,你要活,咱们的孩子要活呀。就在这时候,我昏死过去的。我再次醒来的时候,他的一只手摸着我隆起的肚子,人已经凉了。
    我没有恐惧,觉着一块死挺好的,就又昏死过去了。就这样一会死一会生的,像在做梦一样。反正也出不去了,死就死。
    小家伙儿动了,这个时候,小家伙儿竟然动了! 我打了个寒颤。这是我们的孩子,我死可以,孩子不能死!小家伙儿就越踢越凶了。我翻转身子开始扒废墟。只有一个想法,为了孩子,我必须活着出去。不知道扒了多长时间,开始手还知道疼,慢慢地就麻木了。现在想想也怪,盼着跟丈夫一块死的时候,不知道死了多少回,就在生死之间荡来荡去的。一旦想起了小家伙儿,要活下去,立马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。我自己也不信,八个月的孕妇就把废墟扒开了一条缝!
    看见亮光的时候,我把手使劲捅出了废墟,就拼命摇。你看我手背这块疤,就是捅废墟时被玻璃划开的。 这儿还有个活的!听见一个男人的惊叫声,这回我可昏过去了。我再次醒来的时候,已经在外头了,好像是上午十点多吧。
    我们那儿是平房区,住得很分散。 无论是精神还是生命,之所以延续,必然有一个延续的理由。这个理由一旦渐渐苍白,精神和生命便会随之凋零。




    你背过脸去



    唐山大地震爆发在男男女女毫不设防的时段,有的人没有穿睡衣的习惯,于是就被大地震狠狠地戏弄了一回。 李某被结结实实地压在了废墟下,大喊救命,几个男人冒着余震的危险开始扒她。废墟很难扒,砖石瓦砾夹杂着自行车缝纫机破烂家具玻璃碴儿,男人们的双手鲜血淋漓!一个多钟头过去,终于将废墟扒开了一个洞口。乱坟岗子一样连绵不断的废墟,远远近近的求救声响个不停。
    男人们见她还不钻出来,急得大叫,快出来!洞里的李某也大叫,给我找件背心!有人在废墟里拽出一件背心扔给了她。李某又叫,这洞口忒小,穿不上咋办哪!男人们愤怒了,啥时候啦,那么多等着救命的人,我们走!
    李某听脚步声渐渐远去,便一点点地钻出洞口。一抬眼,见远处有个男的脸正朝着这边就又缩进了洞里。 李某大叫,你背过脸去! 余震再次发生,废墟塌落,李某重被埋进废墟里。幸运的是,她的脑袋留在了外边。不幸的是,她被结结实实地埋了很长时间,人们才扒出了她。不过,这次是女人们扒的。遗憾的是,这不是偶然现象。




    多少人应该活下来啊



    罗桂珍,老人现已90高龄,很慈祥,满头银发,耳朵还不聋。前两天我去看她,她问我,你还写呢?我说我还写呢。
    我正醒着,就听西北响过来了,不是好响声!我拉了电灯绳,就瞅灯泡冲墙上撞,撞了几下就灭了。床挨着南窗户,我上了窗台,外头蒙蒙地亮。我心里头打个沉,没到亮的钟点呀。就听劈里啪啦地倒,有一块东西砸脑袋上了。我刚退到床上,也就是出一口气的空,南窗户连着墙就轰隆隆地闪下去了。震完了,我喊小伟(老人的外孙14岁),他还没醒呢。 我住一楼,可不能往外瞎跑。
    我听了二十多年啦,多少后悔的事!你就说陈婶吧,她就住在我楼上。她甩下来了,她老闺女还在楼上喊救命呢。当时地动不停(余震),谁也不敢上去。老闺女叫着叫着就没音儿了。后晌上去人一瞅,老闺女平躺着,身上就薄薄一层砖灰,脖子下头一个枕头。把枕头一抽人就出来了。要是早点上去人多好,二十大几的闺女说没就没了!陈婶悔呀,见人就说! 前几年不说了,陈婶她死了。 要是说不准哪里还有地震,就把这个事写上,多少人不该死啊!




    女人的脸,男人的命



    邻居大妈的女儿女婿,不忍写出他们的名字。 新房没有完全倒塌,房门两侧的双喜字还在,只是有点侧歪。小夫妻很幸运,尽管很狼狈,但毕竟相互搀扶着出了危房。 女人很敏感,尤其是在赤身裸体的时候,她看见了黑暗中影影绰绰的人形。妻子悄声对丈夫说,我,你,可啥也没穿呀……
    丈夫无言。妻子可怜兮兮地蹲下了,又说,可啥也没穿呀。丈夫就挺直了男人的脊梁骨,毅然钻进了危房,刚进去,那原本就摇摇欲坠的危房便轰然倒塌了!年轻的丈夫再没有活着走出来。
    若干年过去了,总看见一个祥林嫂似的女人,嘴里永远喋喋不休地叨咕着:不知那房子塌了一回,还塌,我傻你也傻……1996年夏天的一天,她再也不叨咕了,掉进了呜咽远去的陡河。



    我不是不救她们



    耿亮是我的朋友,长我10岁。我忘了是哪年哪天,在一次喝酒的时候,他说他要结婚了,可他忘不了前妻和孩子……
    我不是不救她们!我耿亮是正当年的汉子!小酒馆里喝酒的人脸都扭过来了,看着这个五大三粗三十出头的汉子。 耿亮是有些醉了,说话断断续续的。 我住的是楼房,三层一坍到底,预制楼板横七竖八,各家的活人和死人都混了。我出来得早,就站在废墟上喊,喊我媳妇的名,喊我两个孩子的名!我听不见一点回音,就寻思她们娘仨都死了。你知道,那阵扒人的队伍越来越大,我不能,不能一个大老爷们儿就这么干呆着,就跟着救人。
    到下午了,扒完了活的该扒死的了。就有人帮着我一块扒。 我悔呀,肠子都悔青了!先扒出了我媳妇,她,她指甲盖都掉了,身子竟还热着!我傻了,又拼命扒孩子,两个孩子的小手挠得血糊糊的,也热着。 他们想把娘仨捆上,我说她们没死!就三两脚把人都踢跑了。他们就远远地看着。我把棉被平铺在地上,把媳妇放平了,胳膊平着伸开,两个孩子一边一个枕在上头。下雨了,我给娘仨罩上塑料布。雨停了就掀开,就盼着娘仨缓过来!
    惨烈的大地震,造成了阴阳界巨大的误会。数以十万计的遇难者,不知有多少在咽最后一口气前怨恨过亲人。遇难的父老兄弟姐妹,你们在废墟里,听上头的声音清楚;上头的人,听你们的声音却相当难;我们误以为你们死了……
    有的人,在上头喊一阵听不到回音,而扒出的亲人却是活的。有的人已经断气了,做做人工呼吸,缓一会儿,生命还会继续。人跟动物一样,被击中要害才能立时死去。这种现象毕竟太少了!你们本来没有被砸死,却活活地憋死了。你们在废墟里绝望地挣扎,我们用铁棍捅几个窟窿,输一点点氧气你们也不会死。我们那时不懂啊!



    轮椅上的泪截瘫,无疑是唐山地震幸存者中最不幸的人



    我听过他们的讲述,我看过枯树枝一样的双腿。地震剥夺了他们应该拥有的一切,轮椅将伴随他们度过劫后的余生。然而,是在那个瞬间脊柱和神经就同时被砸断了吗?不是。 二十多年过去了,渴望站起来的梦已经远去。 二十多年过去了,截瘫患者早已久病成医。他们说你写下来吧,那时我们不懂,我们宣传得太少了。 我们已经不幸了一次,不能再有第二次不幸了。 我无言以对。但是,我真的无法下决心全部写出来。因为,抢救、运输、治疗截瘫病人的人,是我们的亲人,我们的朋友! 他们曾经挽救了我们的生命。


    王胜先(唐山市截瘫疗养院):房间里有两张床。床很特殊,宽度介于单人和双人床之间。很显然,截瘫患者的床不光睡觉,还要生活。 王胜先指了指东边的大床,说昨晚上我还跟老袁唠地震着。
    你问我多大了?1953年3月18日生人。 那天夜里,我们十几个人住解放路浴池了(中老年读者不会忘记,当年旅馆总是爆满),打算第二天去天津。喝完酒洗了个澡,然后打牌,睡得挺晚。睡的是澡堂子大通铺。我正睡呢,我们头头招呼我,说胜先起来起来,咱们走咧。我就起来了,瞅我们头儿他正睡呢。 我想,招呼我干啥!上厕所尿完尿,回来接着睡。 我迷迷糊糊地就觉着咣当一颠,我下地喊了声地震咧!我边跑边喊跑了十几步吧,过道挺长,没跑出去就捂里头了。我当时被砸昏了,醒过来觉着身子佝偻着,跟大虾米似的,能摸着自己的腿。那阵儿不知是自己的腿,因为压的都是死人。我听有喊救命的,也就跟着喊。
    救人的也是旅客,还有一个当兵的。 我的上半身被扒出来,有两个人把我拽出去了。他们找了条破被,我连铺带盖了。以后往外转伤员的时候,也没找木板门板啥的,也没那个经验。就是两个人抬,抱头的抱脚的,那一抬特别疼!当时运伤员都这样。 唉,救护常识一点也不懂,扒得差不离了就拽呗!
    对我们这样砸腰的,应该像扒出土文物一样,把腿和脚也一点点地扒出来,找块木板垫身子底下,脊柱神经损失就小多了。还有相当一部分截瘫,刚扒出来挺轻,有的有知觉,有的还会走呢,以后搬运时就截瘫了。我对象被扒出来就会走着,运输不当也截瘫了。
    地震的那一瞬间,人有各种各样的姿势。坐着立着还有跑的,大都是先砸腰,截瘫的多。侧着睡觉大胯高,先砸大胯,骨盆骨折的多。平躺着砸胸的特别多,要不就砸死,要不就没事。 这二十多年,我光琢磨这些事了。我说的都是实在事。你要细写就查原始资料去,接收伤员的医院有原始资料。


    袁五一(唐山市截瘫疗养院):说实话,那天晚上我上对象那儿去了,夜里12点回来的。我在东工房住,也是焦灰顶的平房。我们定的“十一”结婚,男28女25么,我那年整28岁了。啥都布置好了,一睁眼啥都没了。对象死了,房子倒了,我截瘫了!
    地震时我醒着,一晃我就冲外跑。好像有人从背后推了一把,我就啥也不知道了。我砸了以后,觉着脑袋贴膝盖上了,脑袋后头是一根大房梁。嘴边是墙皮啥的,出不来气。当时有一种恐惧感:坏了,地震了。 我上半身出来以后,他们就把我生拽上去了。有个邻居把我扶起来,说动动,走走。就架着我走。我说不中不中,真疼啊! 我这个搬运不当,多了,这是第一回。上飞机时,他们用褥子抬着我进去的。那阵儿还管疼不疼,进去就万幸了。
    8月4日到沈阳。在沈阳××医院,给我做大重量牵引,说是复位。两手向前伸,四肢绷起来,医生在上头压脊梁骨,我一下子就昏过去了。护士不够使,厂矿就来工人护理,但是他们不懂要领啊。截瘫病人要定时翻身,翻了上身没翻下身,嘎巴一响又错位了。 这根脊梁骨,错位了好几回。那阵儿是咋挺过来的! 其实啊,就是没经验。从打地震那一刻起就没经验。住平房的甭跑,我结婚的大衣柜镜子都没坏。当时往那边挪一步就没事,钻床底下也没事。啥家具比腰都禁得住砸。跑,身子朝前倾,坏事了,命里注定吧。


    高清峰(唐山市截瘫疗养院):地震那年我20岁。 我家住焦灰顶平房,房子一塌到底。是他们扒我出来的。我出来以后,脚还能动!就是躺在废墟上硌得慌。我说,把我搬到焦灰板上去吧,那儿平敞。我们居委会主任的儿子,他弯下腰抱我,右手搂脖子左手揽腿,用力一抱,我脊梁骨一撅就弯了。忒疼啊! 脚立时就不会动弹了。
    到了外地,经过检查我才明白,我只是轻微的压缩性骨折,胸椎第11、12节。我哪儿都正常。 当时,要是有木板托一下,我会跟你们一样能站着,能走!那阵儿谁也不懂……运输的时候,是解放牌大卡车,身子底下也没垫木板。唐山地震造成的截瘫,抢救不当运输不当的有多少! 回唐山以后,我往哪儿都发信,治啊! 我想站起来……现在是认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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